「妞妞,爸媽不給你寫信,你千萬不要往家裡寄信知道嗎?」劉婷手裡抓着灰撲撲的兩個大包,由於哭的太多已經紅腫的眼睛忍不住再次落下淚來。
站在她身邊的的白青瓷抬手幫她擦眼淚,白皙的手指在她臉上拂過,眼眶早已被淚水沁透,淚珠順着細嫩的小臉蜿蜒而下,她哽咽着:「媽,我都知道,你跟爸還有哥也要照顧好自己。」
「別擔心我們,媽媽就怕你吃不了苦!」要不是還有几絲理智尚存,劉婷恨不得轉身帶着女兒回去,她千嬌萬寵長大的女兒怎麼可能下得了地,可下鄉受苦總比去農場要強啊!
火車上傳來乘務員催人上車的喊聲,劉婷幫女兒把行李送上火車,站在月台上目送她走進車廂。
白青瓷不敢回頭,她知道爸媽哥哥都是為她好,知道父母有多不舍,知道這一去再見很難。
滿滿的兩大包是白青瓷長這麼大以來提過的最重的東西,手指被勒的像是要斷掉一樣,她不敢鬆開,咬牙憋着一股勁找到位子。
她的座位是雙人座,另一個人還沒來,座位對面已經坐了一位男同志,男同志抱着書痴迷其中。
把兩個包先放在座位上,掏出兜里提前準備好的草紙墊上,踩在草紙上把一個包放上行李架,另一個包塞進座位底下,拿起草紙疊好放進口袋裡,白青瓷這才坐下。
她上車後的每一個步驟都在哥哥的計劃中,就連墊在座位上踩着用的紙都是哥哥準備好的。
火車還沒啟動,她透過窗戶往外看,熙熙攘攘的人群那麼擁擠,似乎都在經歷離別,她的媽媽站在人群後踮着腳尖朝她的方向揮手,隱約間還能聽見她在喊妞妞。
除了家裡人,沒人會喊她妞妞,從今往後可能再也聽不到了,她還沒來得及長大,還沒來及回報他們。
白青瓷朝她揮手,嘴巴無聲動着:「媽媽。」
從決定讓她下鄉到今天短短一個星期,劉婷同志頭髮上無聲無息多了好多白髮,她一走,媽媽的半顆心也跟着她走了。
火車緩緩啟動,白青瓷眼看着她們距離越來越遠,人的腳步又怎麼可能追的上火車。
身旁的座位還沒有人來,白青瓷靠在窗戶上默默流淚,爸媽的每一句叮嚀在她腦海里反覆回蕩。
不要寫信回來,有事他們會寫信給她,錢要省着花,不要怕吃苦,不要為他們擔心,政策不穩不要回來。
火車況且況且的奔往下一站,帶着無數離家的人,白青瓷距離她長大的地方越來越遠。
不知過了多久,身旁的位置有人落座,白青瓷轉頭看了眼,長的挺漂亮的一位女同志。
看她看過來,張倩眉眼彎彎笑着露出幾顆小白牙,聲音里滿是歡快,「同志,你也是下鄉去的嗎?」
白青瓷點點頭,看這位女同志高興的模樣,她一定是積極響應國家號召下鄉建設去的,不像她是為了避難。
「我也是,同志你去哪裡下鄉?」知道是同樣下鄉的知青,張倩有種找到組織的興奮。
白青瓷不太適應她的熱情,聲音有些低啞,盡量將每個字都說的清晰,「臨區的響水河公社。」
都是女同志,這聲音一聽就是哭過的,小姑娘大概是第一次離開家,張倩伸手從上衣口袋裡摸出一塊水果糖,剝開糖紙遞到女同志跟前,「給你糖吃,我也是響水河公社的,咱倆還有可能分到同一個大隊呢!到時候要互相幫助一同進步,為農村建設添磚加瓦!」
鼻息間能聞到水果糖散發出淡淡的橘子香味,對於這麼直接明顯的好意,白青瓷不知道該怎麼拒絕,想了想伸手掏兜摸出一塊大白兔奶糖出來,剝開糖紙遞到女同志跟前。
啟唇含走跟前手指上的水果糖,白青瓷將手指捏着的奶糖又往前送了送。
張倩咬住奶糖吃進嘴裏,沒收回的手指有些發癢,女同志看上去軟乎乎的,很好捏的樣子,捏捏她的臉她會不會生氣?
張倩是個愛說話的性子,幾分鐘就將白青瓷叫什麼,從哪來往哪去,多大年紀問了個一清二楚,邊問還邊介紹自己的情況。
耳邊有個嘰嘰喳喳的人在,白青瓷短暫放下對家人的擔心不舍,跟張倩山南海北聊起來。
抱着書看的男同志不知何時也加入進來,白青瓷這才知道這個車廂里都是要去下鄉的同志,他們這群人被分給了三個公社,每個公社十幾個人。
在火車上呆了兩天,他們一群人才到達臨區,從火車上下來月台上響起此起彼伏的呼喊聲。
「響水河公社的~響水河公社的這邊集合~」粗礦的喊聲隱隱有壓過其他聲音的趨勢。
腳底踩在地上,眼前虛幻的一切變得真實,麻木的腿腳已經失去控制,明明白青瓷是不願意動的,可身體卻不受控制走向喊着響水河公社的人群。
張倩在身邊好像在說著什麼,白青瓷卻怎麼都聽不清。
等她回過神來,她正跟張倩擠在拖拉機後邊,這邊的溫度比其他地方要低上幾度,兩個人來的時候厚薄合適的衣服,現在就有些冷。
兩個人擠在一起還稍微好點,白青瓷環視一圈,女孩子擠在一起能暖和一點,幾個男青年不知道是不是抹不開面,凍的鼻子耳朵都紅了。
拖拉機突突突了三個小時,響水河公社終於到了。
一群不知道是大隊長還是村長的人一擁而上,幾個男同志瞬間就被拽下拖拉機。
拖拉機上的女同志都愣住了,被拽下車的男同志也是懵的。
開拖拉機的大叔急眼了,「你們幹什麼?幹什麼你們?搶人可還行?領導說了會合理分配!合理分配!都鬆開!松…開!」
上次就有人耍無賴搶了人就跑,剩下一群女娃娃哪個大隊都不願意要,領導好說歹說才分下去。
這次怎麼都這麼不要臉了?
任由他喊,愣是沒有一個大隊長送開人。
搶的人太多,沒有大隊湊夠人數,也就意味着每個大隊都要分配一到兩名女同志。
活了十六年,白青瓷從沒想過她在某一天會像案板上的五花肉一樣被人挑肥揀瘦,她跟媽媽去買過肉,兩個場景詭異的重合在一起。
女同志一個一個被挑走,看着她們離開時的模樣,白青瓷不知怎的看出幾分驕傲出來。
最後留下兩個沒有人挑選的老大難,一個白青瓷,一個張倩。兩個人看上去就不像能吃苦的樣子。
生怕剩下的大隊不願意要跟自家換,挑完人的大隊利索的離開了。
一時不慎被排到最後的劉隊長欲哭無淚,這倆小姑娘一個比一個白凈,哪裡像能幹活的?
這要是領回去不被村長罵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