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心的話像針扎進霍以珣的心口,痛感卻在全身漫延。
他看着段圓圓,突然想起了季父的話,那顆認定她犯了罪的心不斷動搖。
「你為什麼不怪我?」霍以珣啞聲問。
段圓圓沉默,眸光卻漸漸黯淡。
她怎麼會不怪。
從和霍以珣分別後,她不知道自問了多少遍:他為什麼要這麼對自己。
可她沒有資格。
霍以珣是律師,為己方當事人辯護是天經地義的事。
段圓圓深吸了口氣,努力穩住發顫的聲音:「是我的錯,我從小就不學好,總讓小叔失望。」
聞言,霍以珣喉間一緊。
他視線一轉,落在牆上的病床卡上。
姓名:段圓圓。
住院原因:特發性肺動脈高壓。
她沒有撒謊。
良久,霍以珣才挪動雙腳走到病床旁,他控制着手,輕輕理着段圓圓的頭髮。
親昵的動作讓段圓圓愣住。
她獃獃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兒時的記憶好像也跟着湧出。
直到掌心下的黑髮順好了,霍以珣才收回手:「上訴,讓秦霄宇做你辯護律師。」
聽了這話,段圓圓眼中升起抹詫異。
可不等她說話,霍以珣突然轉身走了。
「小叔……」段圓圓啞然,望着病房門,久久沒有回神。
她以為霍以珣會有很多話對自己說。
也許會認為自己受了委屈,也許會安慰自己不要放棄希望,也許……
醫生辦公室。
何思辰正在寫記錄報告,可手中的筆突然被抽走。
他抬頭一看,只見霍以珣繃著張臉站在身邊。
第六感告訴他,這傢伙可能是來興師問罪的。
果不其然,霍以珣冷聲開口:「你手下的那個病人就是段圓圓。」
怪責的語氣讓何思辰皺起了眉:「對,可我也不知道她就是你『侄女』啊。」
兩人雖然關係很好,但高一那年他轉學了,和霍以珣的聯繫基本靠網絡和電話。
而對於那個「侄女」,他是連張照片都沒見過。
霍以珣唇線微動,將筆丟還給他:「她能做手術嗎?」
聞言,何思辰怔了瞬。
他以為霍以珣率先關心的會是段圓圓傷人的案子,或者再追問自己隱瞞的事。
「能。」何思辰點點頭,也正經了下來,「但手術費她可能負擔不起,而且她也不願意做手術。」
聽着這些話,霍以珣的眉頭打了結,一種近乎自責的情緒悄無聲息地爬上了他的心頭。
「你安排手術,其他的事我負責。」
「你要幫她出手術費?」何思辰一臉驚訝。
霍以珣冷嗤:「聽你的語氣,你覺得我很窮?」
何思辰訕訕一笑:「不是,只不過秦霄宇也說過會負責段圓圓的手術費……」
他話還沒說完,霍以珣的臉已經黑了。
想起剛剛秦霄宇摸段圓圓頭那熟人似的模樣,他就滿心不快。
這種膈應感已經快超過對輸給秦霄宇的不甘。
「不用理他。」
何思辰拿起筆,正要重新寫時,突然想起段圓圓取保候審的事。
「對了,段圓圓的取保候審是你辦的?」他問道。
霍以珣神色微凝:「不是。」
兩人不約而同的陷入沉思,到底會是誰幫了段圓圓?
這時,李琳急匆匆地跑了進來。
「何醫生,段圓圓不停地咳血,已經昏迷了!」
何思辰剛起身,霍以珣已經朝病房狂奔而去。
「快去通知唐醫生進行搶救!」
何思辰也不敢耽擱,帶着護士趕去病房。
剛過走廊拐角,霍以珣便看見幾個護士推着移動病床朝搶救室跑。
當看見病床上臉色慘白的人,他心驟然一緊:「段圓圓!」
十幾分鐘前還淚眼婆娑看着自己的女孩此刻雙眼緊閉,淺藍色的病號服和潔白的被子血跡斑斑。
霍以珣跟上去,握住那隻垂落的手。
冷!
寒冰般的溫度卻像烈火灼燒着他的皮膚,疼的他不覺發顫。
「段圓圓,你醒醒!」霍以珣啞聲喊道,漸漸泛紅的眼角藏着微不可察的慌亂。
趕來的何思辰將他擋在搶救室外:「你先冷靜,我和唐醫生一定會救她的。」
說著,轉身進了搶救室。
「啪」的一聲輕響,門框上的紅色手術燈亮了起來。
霍以珣怔在原地,僵硬地看着空蕩的掌心。
在鬆手的那一刻,他有種段圓圓已經去了的錯覺。
他攥緊了拳,努力平復已經亂了的呼吸,一遍遍告訴自己她會沒事的。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護士進進出出,卻沒有一個人停下腳步告知他段圓圓的情況。
忽然,手機響了起來,是季母。
霍以珣看了眼緊閉的搶救室門,按下了接聽鍵:「媽。」
「寒夜,你在律師事務所嗎?」季母問。
霍以珣並沒有回答,而是反問:「有什麼事?」
「你爸好多了,我想明天他出院,叫上小穎……」
季母話還沒說完,何思辰突然走了出來。
霍以珣心一懸,立刻上前:「段圓圓怎麼樣了?」
電話那端的季母聽見這話,愣住了。
段圓圓?霍以珣和那死丫頭在一起?
何思辰面露急色:「失血過多,但現在血庫里的B型血不多了,醫院已經聯繫血站,很快就送過來。」
「我是B型血,可以給她輸血。」霍以珣掛斷了電話,語氣堅決。
聞言,何思辰思考了會兒後點點頭:「行,你先去做個血檢。」
看着霍以珣毫不猶豫的背影,他忍不住嘆了口氣。
自己上次看他這麼著急的時候還是面對昂貴的大學學費束手無策的時候。
霍以珣並不是含着金湯匙出生的人,直到有了那件事……
何思辰搖搖頭,繼續壓着那些暫時不適合說出來的話。
冬風寒冽,才放晴沒多久的天突然下起了雨夾雪。
季母在醫院走廊不安地來回踱步,時不時地給霍以珣打電話,然而都無人接聽。
當聽見兒子那句「可以給她輸血」時,她整顆心都亂了。
「這孩子到底怎麼回事啊?」
季母看着手機,正想再打一遍,卻見方穎走了來。
她有些詫異:「小穎?你怎麼這個時候過來了?」
方穎解釋道:「有個朋友生病住院了,我來看看她。」
她見季母攥着手機,臉上急色未褪,眼底掠過絲詭譎:「阿姨,我剛剛去看朋友的時候,看見一個像段圓圓的人被推進了搶救室。」
說著,方穎又搖搖頭:「應該是我看錯了,她怎麼會在這兒。」
季母臉色大變,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不行不行」後便朝電梯小跑而去。
看着季母急切的身影,方穎嘴角彎起抹得逞的弧度。
第三十四章
「小姑娘,吃了糖,就不痛了。」
少年溫柔的話語像是水面泛起的波瀾,一層層的在段圓圓耳畔和心間激蕩開來。
就在她想沉浸在這片久違的溫暖中時,一道女聲像把利刃刺破了所有。
「聽寒夜說你之前就和繼母打過官司,不僅沒贏,自己也因為故意傷人進去了。」
「我和寒夜就快結婚了,你能來參加我也歡迎。」
「我差點忘了,陳阿姨已經醒了,而且寒夜是她的代理律師,以你的身份可能不太方便。」
無數帶着戲謔的話語如荊棘纏繞在段圓圓心頭,尖銳的刺扎進了血肉中。
陳慧醒了。
殺了她奶奶的兇手還沒有得到應有的懲罰,她還不能放棄……
伴隨着心電儀的滴聲,段圓圓奮力睜開雙眼,熟悉的天花板映入眼帘。
還沒等她從剛剛的夢中完全清醒,病房外細碎的交談鑽進了耳朵里。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
尖銳又熟悉的嗓音讓段圓圓心頭一顫。
是季母!
病房門外,面對蠻不講理的季母,霍以珣不耐又疲倦:「媽,你非得鬧到警察來是嗎?」
季母目光中掠過絲懼色,嘴裏的狠話卻一字不減:「寒夜,你是律師,段圓圓可是殺人犯,她不是好人,你就不怕別人說你閑話?」
聽到這話,一旁的何思辰看不下去了:「阿姨,您這話說得未免有些重了。」
季母瞟了他一眼:「你還沒當成家,阿姨也不指望你理解做父母的難處。」
何思辰一噎,乾脆閉嘴進病房去看段圓圓的情況。
對他而言,季母和蘇父一樣難以應付。
有時候他甚至懷疑霍以珣不是她的親生兒子,兩人的性子完全是天差地別。
在聽見「殺人犯」三個字時,霍以珣冷下了臉:「媽,爸有些話說的很對,你為自己積點口德吧。」
以前他也在段圓圓承認犯罪後認為她想殺人,可再次看到她的那一刻,他的自我懷疑達到了頂峰。
對段圓圓,他從沒有認真的去了解過。
病房裡,何思辰觀察着心電儀的狀況,卻聽見段圓圓虛弱地叫了聲「醫生」。
他轉眼看去:「你醒了,有哪兒不舒服?」
段圓圓閉着眼,呼吸沉重:「幫我……聯繫秦,秦律師。」
聞言,何思辰一怔。
聯繫秦霄宇?
段圓圓睜開眼,黯淡的眸子終於有了絲光明:「我要……上訴。」
「可寒夜他……」
「拜託,聯繫……秦律師。」段圓圓說完,便沉沉睡去。
何思辰看着她眼角的淚光,心裏五味雜陳。
現在這個局面,也不知道霍以珣心裏會怎麼想……
病房外,霍以珣靠在牆邊,眉目深鎖。
何思辰走出來不見季母才說:「段圓圓說要上訴,讓我幫忙聯繫秦霄宇。」
霍以珣怔然,半晌才垂眸回答:「聯繫吧。」
何思辰看他雲淡風輕的模樣,大為不解:「你就把做好人的機會這麼拱手讓人?」
霍以珣走到門口,目光緊緊落在病床上的段圓圓身上。
「我已經做了她繼母的律師,按照規定不能再做她的辯護律師。」
他頓了頓,轉眼看向何思辰:「你儘快安排手術,別告訴她是我出的費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