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頌遠是在前往白崇山的途中,遇上沈沐歡的。
沈沐歡留了心眼,雖然和林若芸打了招呼,但她不認為周頌遠會同意,因為帶上她無異於多了個累贅。
誰管你啊。
她把頭髮高高束起,穿上粗布衣衫,喬裝成男子,趁着天光微亮的時候提前動身。
她不會騎馬,只能徒步,風沙夾雪,腳被砂石硌疼了,走的漸漸慢了。
馬蹄聲近了那會兒,她已經坐在了路旁發獃,見到來人才緩過神來趕忙揮手示意。
結果可想而知,換來了周頌遠的震怒。
「胡鬧!回去!」
馬鞭揚起,周頌遠無視她,打算策馬繼續前行。
沈沐歡也無視他的命令,側身一看,發現周頌遠只帶了兩名兵士同去,不禁佩服他的膽量。
她反正是不走的,耍賴無恥地說:「周將軍,自己走回去我是不行的,可能沒走幾步就涼透了。」
周頌遠手中的長鞭一頓一收,放眼前方,卻沉默如山。
「你要不帶上我,我就自己往白崇山走,但我覺得結果應該還是會涼透。」
「……夠了。」
涼透涼透,這是對要去險山峻岭的人可以說的話嗎?
烏鴉嘴。
周頌遠不想再浪費時間,他要在午時趕到山腳,更希望能在日落之時行至山腰。
在他的默許下,其中一名小兵方勤馱上了沈沐歡,讓她安穩地坐在他後方,提醒她抓緊自己的衣服,不要摔了。
方勤看樣子就沒近過女色,幫沈沐歡上馬的時候,臉都羞紅了。
「勞煩了小兄弟了,我不佔你便宜。」
「……」小兄弟沒聽過女子說這樣的話,瞥了眼自己的頭兒,僵的不敢說話。
周頌遠忍無可忍瞪了沈沐歡一眼,隱去薄怒,接着力道精準地落下了馬鞭,長驅而去。
幸運的是日暮時分,大家都抵達了山腰。
不幸的是,沈沐歡此刻體力喪失,只能狼狽地癱坐在一處稍稍擋風的山石下,什麼形象都顧不上了。
奶奶個熊。
她是做好了山路陡峭坡路難行的心理準備的。
但即使這樣,也完全沒想到這山居然這麼變態,從山腳就開始45度傾斜而上,都不帶緩衝的。
而周頌遠愛惜馬匹,命另一名兵士張銳在山腳候着看馬,只和方勤帶着她上了山。所以從入山開始就無馬可騎,全靠自己。
到山腰都讓沈沐歡差點閃了腰。
而周頌遠無事一般在一個山洞裏燃起火苗,遲遲不見沈沐歡進去,這才不耐煩地踱步出來喊她。
她要是還走得動,她也想趕緊進去取暖啊!
沈沐歡顫顫巍巍地抻腰站起身,蹣跚地挪動步子,在周頌遠凍人的目光中差點摔進雪堆里。
她聽到嘖的一聲,繼而是她被像扛豬一樣搬運起來,扔到了洞里的軟布上。
啊,還有布呢,周頌遠還挺會準備的。
軟,舒服,很想睡。
沈沐歡疲累眯眼的功夫,迷糊中看到了周頌遠又走了出去,等她緩過勁坐起來的時候聞到了肉香。
眼前兩個男人正在烤野味,她的肚子不爭氣地發出了動靜。
她也很不好意思啊,好像她是來跟團旅遊的一樣,從剛剛就開始坐享其成似的。
「吃。」
破天荒的,周頌遠管她死活了,一根肉骨被遞到了她面前,滋滋香,饞的慌。
「謝謝,」沈沐歡道完謝,一把拿過來啃,忍不住誇到:「好吃。我已經很久沒有吃過這麼美味的東西了。」
周頌遠顯然是不信的。
但她說的是真的。
以前就算是名不見經傳的小藝人,因為要拍戲參加綜藝節目,也得嚴格要求自己控食。穿過來以後,也沒怎麼大魚大肉,跟着林若芸吃的基本是清淡為主的養身膳食,哪裡會有燒烤嘛。
好吃,太好吃了。
沈沐歡滿臉洋溢幸福,就快淚流滿面了。
「你還真容易滿足,上次是餃子,這次是狼肉,不挑的很。」
居然是狼肉嗎……
恐怖中帶着高級,她有生之年居然能吃到新鮮獵殺的狼肉耶,如果有手機就能拍照留念了。
不過,想起幾天前在周頌遠和蕭祈的面前出糗說什麼餃子麵湯的……還是覺得尷尬,就不能不提嗎。不過,那天稍晚她還是吃上了,阿天說是蕭祈吩咐特意給她煮的。
想到蕭祈……不知道他現在在幹什麼……有沒有好好吃飯?
阿天那小子會不會偷懶不在後廚幫着監工,讓其他人亂送東西過去啊……
一日不在蕭祈面前刷存在感,她突然不大習慣了。
「趕緊吃,吃完休息。到明天體力還跟不上的話,就把你丟在洞里,讓你貨真價實的涼透。」
周頌遠的話不具威力,因為他說的時候,抿唇勾了勾嘴角,但不是嘲諷的意味。
沈沐歡確實吃飽就犯困,把自己團小了縮到角落裡,沉沉睡去。
隔日一早,三人開始往山頂出發。
今日風雪出奇的大,越接近山頂溫度下降的越快。
體感不適的沈沐歡不聽勸告執意不原地歇息,最後還得靠方勤拖行着走,但她倒霉卻禍及他人,一個踉蹌把小兄弟給撞進雪坑裡。
雪坑,目測有十米深。
沈沐歡急了,着急地看向周頌遠。
周頌遠抹了把臉,解下大氅扔進坑裡,又把身上的熱水囊也丟了進去,囑咐方勤一句等他回來。
聽慣了命令,也發自內心地相信周頌遠,方勤沒有異議地應聲安靜了。
沈沐歡不認可這樣的做法,急急趕上周頌遠,問:「我們為什麼不先把他救出來呢?」
周頌遠沒有停下腳步,說:「天黑前如果不採摘到雪蓮華,這一趟就白費了功夫。天黑不可行路,動身只能等明早,而明日天黑之前我需要趕回軍營。」
周頌遠難得會向她解釋,但這並不能讓沈沐歡信服,危難時刻,人命比什麼都重要。
「我是瞞着統帥出來的,」周頌遠不能置弱女子不顧,對這個拖油瓶無可奈何,又加了一句:「後天統帥帶兵回營,我不能不在。」
哦,原來是這樣。
是了,有聽說常勝將軍楊統帥親率兵士追擊敵寇巡視各分營數月,沒想到會在年關前整裝回營。
沈沐歡冷靜下來,不禁想,周頌遠當然知道人命重要,只是得分什麼人,和林若芸相比,方勤又算得上什麼呢。
但她又有什麼資格評判論斷呢,她心裏同樣藏有救蕭祈的私心,所以聽到這樣的解釋,她扭頭往後看了雪坑幾眼,心有遲疑卻再無二話,跟上了周頌遠。
就這樣,在最艱難的峭壁上,沈沐歡戴着帽兜寸步難移,僵直地杵成冰棍似的看周頌遠綁牢了腰繩往深淵而下,她光看着都覺得揪心,驚駭到了極點。
「小心!」
一塊石頭在腳下一松,周頌遠身形晃動,好在另一隻腳施力穩住了,這才沒有讓身子遠離山壁又反彈回來形成撞擊的風險。
「要不……」算了吧。
沈沐歡想起她出發前,假意誆騙林若芸要為她看住周頌遠不要罔顧性命這個說法,而如今真的直面衝擊的時候,她覺得很有必要踐行承諾。
「周將軍……你還好嗎?」
等了等,崖下無人回應。
「周將軍?周頌遠?」
試探的,沈沐歡往崖邊緩蹭過去,誰知腳底打滑的瞬間她順勢屁股着地,顧不上尾椎骨發麻,往陡峭邊緣滑去的慣性讓她失聲大喊:「周頌遠!你快上來!周頌遠!」
手指扒拉着地,磨破了皮,滲出了血,好歹止住了滑行,這才感到一種劫後餘生的茫然恐懼。
但她忍着沒哭,想着砂石被她踢下去了,會不會砸到周頌遠,心裏就慌的要死。
「周、周頌遠!你回答我啊!」
「你要是死了,我家小姐不會放過我的!」
「周頌遠!你起碼讓我活着回去啊,沒有你,我能活着回去嗎!」
……亂七八糟地喊叫聲,大多被呼呼的風掩蓋。
就在沈沐歡想要下一個周頌遠已死的結論時,一朵碩大誘人、晶瑩潔白的雪蓮被托舉而上,進入了她的視線。
接着,是另一隻手用力攀上來,然後被風雪吹亂了一頭長髮的少年將軍出現了。
他言語冷漠,但是笑的融化冰雪:「沒死,叫什麼魂!」
太好了。
真的是太好了。
沈沐歡這下開始嚎啕大哭了:「我不用死在這裡真是太好了哇!」